散文朗诵-兰竹轩听雨

秋雨

作者: 李荫保
朗诵: 七戒散人

因为“随风潜入夜,润物细无声。”所以春雨只能看不能听。

因为“夜深知雪重,时闻折竹声。”所以冬夜听得是雪,而非雨。

故而一年四季,在兰竹轩里只有夏秋两节可以听雨。

最豪放的雨莫过于夏之汛雨,再耳背的人,也能听得清楚分明。

雨夜,坐在兰竹轩里,关了电脑和电灯,紧盯窗户,看雷电的闪耀,听夏雨的恣肆和张狂。

一道闪电划过,因为在屋里所以不能看清楚它在天空流淌的耀痕,只能看到窗户上热辣辣地烁光,仿佛某处着了火一样;又像天神拍照时所使用的高倍闪光灯,一刹那,亮了又暗了。紧接着“咔嚓”一声爆响,仿佛要把大地和天空同时撕开个口子一样,整个房屋都被撼动了,木质的窗框铮铮作响。

紧接着就会听到呼啸,由远及近,由小到大,由弱至强,由低向高,由朦胧往清晰,由舒缓渐激越。仿佛是一群浩荡的马队踏在沙漠上,只听见裹挟的雄风萧萧,而没有马蹄的合奏;又仿佛从山弯处走向瀑布,未见水悬,已闻跌宕,阵阵清越的轰响,连续、持久;也如弄音者撩拨的琵琶,没有“嘈嘈切切错杂弹,大珠小珠落玉盘”的前奏,而是直接进入“银瓶乍破水浆迸,铁骑突出刀枪鸣”的高潮。

“哗”地一声雨就像从天上泼下来一样,无花果硕大的树叶“噗噗噗”地像敲响的闷鼓,“嗍嗍嗍”竹叶不由自主地琐碎,凌霄花叶“嘶嘶嘶”地忙个不迭。铁皮和玻璃钢雨搭“咚咚咚”像大小不一的军鼓急促而亢奋。紧接着落水管就叮叮当当地交响起来,不一会儿就被暴躁地雨声完全陷落了。这时候就只能听到风打着旋的声音,树冠被摇来摇去的声音,还有雨一阵紧似一阵瓢泼般地轰鸣。

闪电把疯狂摇动的树影投射在玻璃窗上,如剪影、似鬼魅、像花朵,风声、雨声、雷声此刻就是皮影戏唯一的唱词。雨水潲在玻璃上,只见汨汨地流淌,却听不见它的轻丝漫语,你看它,就像看无声的黑白电影。屋子里的人物、家具、字画,在闪电中忽明忽暗,此刻的一切是如此地困顿无助,任由大自然摧残你的种植、鞭笞你的房舍、折磨你的心灵,漠视你的存在。
此刻,除了在恐惧和困乏中昏昏睡去,什么事情你都不敢做,也做不了。

如果这雨是下在白天,那就有了许多趣味。可以站在屋门口,看院子里急雨成溪的样子,有时候还需要打上伞去把水道眼儿里堵塞的枯枝树叶清除掉,急雨落在伞面上噼哩啪啦直响,震得耳膜都嗡嗡地。天空灰蒙蒙然,因为密所以看不清雨丝,天空中一道道闪电,虽没有黑夜里那么明亮,但照样有着别样的光芒,好似太阳穿过云层放射出的赤练,闪耀、迅捷,穿透力极强。雨落在地面的水层上,溅起一个个水做的小碗儿,小水碗们像跳着舞的精灵,或倏然一笑迅疾躲藏起来,或还来不及逃去,就已经被它的另一些小伙伴们挤得粉身碎骨。落着的雨与地面的雨相互击打,就有了喧嚣和脆响,宛如爱尔兰移民和非洲奴隶带到美利坚的踢踏舞,密织、轻快、紧凑、节奏感强烈。雨水击打树叶的声音就不但可以听见,连击打的样子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,如雨水和树叶拍响的巴掌。

打开街门,这时候街上的雨水已经可以没了半个小腿肚了,街巷就把车流改成了水流,街道变成了河道,水奔涌着、急速地向村外的七支排流去。谁家的孩子骑着电动车从路中间走过,就像一叶扁舟划开了流淌的水面,倘若是一辆小轿车驶过,那就是一艘巨轮了。水就像劈开了一般,汹涌地拍打着两边住户的砖阶,此刻如果用一台摄影机拍摄下来,在银幕上放映,那就跟大海一样了。如果用录音机录下来,那就似惊涛拍岸一般。如果说汛雨是一位暴脾气的武士,那么秋雨则是一位曼妙的舞娘。

秋雨不似汛雨来得快、去得骤,她优哉游哉、闲庭信步。天会阴沉一段时间,然后雨滴滴答答地来,淅淅沥沥地下,扭扭捏捏地徘徊,有时候一下就是好几天。所以秋雨是最可以不紧不慢、不慌不忙、慢条斯理来听的尤物。

坐在茶台边,依序慢慢地洗茶、冲泡、封壶、分壶、给自己奉茶、闻香、品茗。尽可以按照一无事、二佳客、三独坐、四咏诗、五挥翰、六徜徉、七睡起、八宿醒、九清供、十精舍、十一会心、十二鉴赏、十三文僮等“十三宜”来享受这雨丝天籁陪伴的茶味清静,修行自己的身心、觉悟自己的禅意、陶冶自己的诗书文章。正如这“二宜”说的那样,如果这时候碰巧有佳客至,三五好友喝茶聊天,“奇文共欣赏,疑义相与析”,那就真成了神仙一般的享受。搬一把竹椅躺在花门楼下,看点点的雨打芭蕉,听悦耳的丝丝缕缕。风轻轻佛过脸庞、身体,把自己融进这淅淅沥沥地秋声里,朦朦胧胧地秋光中,湿湿漉漉地秋色里,享受这大自然的恩赐。

秋雨漫长,朋友们正可读几本书、画几幅画、写几尺字、著几篇文。爱酒者也可以喝几场酒,甯邑有“下雨天,喝酒天”一说,想来酒徒们也知道秋雨的妙处。雨中饮酒,那雨仿佛就是苍天赐予大地的美酒,人与大地同饮,就有了天人合一的感觉。一种凡人的饮食琐事,一旦有了文化的浸淫,也就俗而不俗了,反而成为一件极大的雅事。

秋雨连绵的夜晚,听雨声“间关莺语花底滑,幽咽泉流冰下难。冰泉冷涩弦凝绝,凝绝不通声暂歇。”便会无端想起许多几百朝年的往事来,会想起小时候的顽皮,想起父母的慈爱,想起远方的故友亲朋,想起心中那个时时都想“冒尖儿”的臆念。也会辗转反侧,也会夜不成眠,“问君能有几多愁”,想想算了,依然仰脚八叉在自家热床头,何必叹息呢,沧海横流,江山依旧。

古语说“天下第一乐事,莫过于雪夜闭门读禁书”,其实秋雨夜读书,无论是否禁书或者闲书,丝毫不比雪夜差,那乐趣也照样都是极大地美哉。世涛先生在其《不亦快哉》一文中说:“雨天卧床抠脚气,读红楼,不亦快哉!”不用说,此君必是一位极会享受倾听雨趣儿的人,所以他的书斋名“听雨楼”也就不足为奇了。

兰竹轩是我在岳庄旧宅时的书斋号,因为棚户区改造,我已经搬到城里居住了,我的村人们也大都已经搬到了新的岳庄社区居住。留下的旧房已经陆续在拆掉,空屋一片、瓦砾一片,若干年后,这里将被一片新的功用取代。兰竹轩听雨已成梦中往事,旧岳庄也必将成为将来县志中的一段文字记述,就像人世后的墓志铭,流芳百年的只能是回忆了。

写下这段文字,也祝愿我的村人们,像我记住兰竹轩的雨一样,都来记住自己的祖宗、祖屋、祖业,以及他们所经历过的风风雨雨,即使住上了高楼大厦,也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根从何来,把脚踩实在自己心灵的泥土上,这样才会活得心安、踏实、自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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