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维熙散文《观雨》

城市雨景

作者:从维熙
朗诵:黄小平

观雨

京城久旱无雨了。时至6月11日午后,才见雨丝迷离。

凭窗外望,平日千篇一律的街道,顷刻间多了些奇异的风景:一些“板爷”虽然被雨丝封堵了生意/而提前收摊,用苫布盖起货物打道回府,但是他们用光溜溜、赤裸裸的胸膛,迎接着漫天雨丝的洗礼。两只脚拼命地蹬着三轮车踏板,嘴里还在高兴地喊着:“雨……雨……”
“下吧……下吧……”“下金下银……下粮下面……”

尖厉的呼叫声,响彻塔楼的每间屋子。于是,楼窗一扇扇打开了,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,不知是在追踪板爷/留在雨幕中的回声,还是在呼吸/湿润的新鲜空气。

京城太干燥了,这一幢幢“鸽子笼”/因为少了情雨的温柔,仿佛变成了/沾火就着的火柴盒,干得人们嘴唇起泡、喉咙干涩、百病丛生。前几天,推着得了脑血栓的老母亲,到医院去看病,虽说还不到夏至时节,可已是天如下火,地如冒烟。进了医院甬道,见病人一个个神情沮丧。患者们不议论彼此病情,却谈论着天干地支的阴阳轮回,说着“五行”缺水,人间就要灾变。老中医忙得额头坠汗,她告诉我:“如同冬雪可以去病一样,干旱的夏天,雨水可以祛除百病!”

雨丝终于姗姗而来,她起始步履轻轻,只能听见一片沙沙的轻微声响。待我走近窗子,窗外雨丝织网,街市/已在雨幕中一片朦胧。花的雨伞,花的雨衣,花的少女,花的街市……如同/在这短短瞬间,迷蒙的雨丝/给这京城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梦……

最不怕雨的是孩子,他们赤着脚板,追逐嬉戏。当稚嫩的嬉笑声停了下来,几个男孩就蹲在楼下的墙角,开始在梦中织梦了:“水牛,水牛,先出犄角后出头。”孩子们齐声叫喊,足以显示了童贞的虔诚。他们蹲在墙角一动不动,任天雨淋湿他们的衣衫,任甘露淌下他们的额头。他们口里唱的/是北京古老的童谣,实际上是对这场喜雨的祭曲。但是/最后孩子们终于失望了,因为没有一只水牛/从洞穴里爬出。一颗颗赤子童心/还太单薄透明,单薄透明得/如同蝉翼,他们不知道/久旱之后不会有水牛孕出/——水牛的生存条件/是雨水充沛。他们还在虔诚的等待中呼叫:“你爹,你妈,给你买来烧羊肉。”

大概是/水牛害怕膻腥,终于没探出/它那软软的犄角,孩子们的梦/夭折在情雨之中,连隔窗遥望的我,都感到一阵/失落梦幻的酸楚。

好在,雨还在沙沙而落,密集的雨丝/敲打在玻璃窗上,使雨中的京城街市,显得愈加如烟似梦。那一排排/眨着眼睛的汽车尾灯滑过眼底,像现代派画家魔幻之笔,留下了一条条/变形的曲线;它又如同红绸舞的演员,为欢庆这场喜雨/而舞动一条条红绸,由于有雨丝与之共舞,那婀娜的红绸带,多了/比舞台上/演出的潇洒和飘逸……

久旱之后的这一场雨,使整个京华/都变得有了奔突的生命张力。棵棵古槐/在雨中拂去了面上灰尘,飘出了/叶片的青翠;排排加拿大白杨,一动不动地/接受雨丝的抚摸,显示出/挺拔的阳刚之气。

在那目光可及的远处,是街市的一个十字路口,红灯、绿灯、黄灯在雨中/都有了特殊的神韵,它在飞雨中/闪烁出的光束,少了仅仅是/指挥南来北往车流的工具色彩,而多了诗的幻境:黄灯亮了,像突然开放在街心的/一束野菊;绿灯亮了,像伸张开边缘的/一片水中荷叶;红灯亮了,像合欢树上笑开了娇羞的/毛茸茸的合欢……

古城有了诗情,都因为雨/——这场久别了的雨丝。我突然想写点什么,便面对隔窗的雨滴,写下一首小诗:

我是雨滴

我是雨滴

我的母亲是云河

我被分娩到大地

我是雨滴

我是雨滴

哪儿心田焦渴

我就到哪儿栖息

我没有国界界标

我不问肤色差异

我没有语言间隔

我不问人间藩篱

我还想挥笔写下去,抬头望望窗子,雨线不再流淌。站起身来望望街市,——不知何时,雨已停下——我看见在天上/划着圆弧轨迹的一轮/火烫的骄阳……

艺术家简介
从维熙
从维熙 (作者)

从维熙(1933年4月-2019年10月29日),河北玉田人,中国当代作家,曾任作家出版社社长、总编辑。主要作品有中篇小说《大墙下的红玉兰》《远去的白帆》《风泪眼》,长篇小说《北国草》《走向混沌》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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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小平
黄小平 (朗诵者)

黄小平,播音主持人 、数字录音师、时尚摄影师。热爱生活,热爱生命,热爱学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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