理发馆

杨博,现为沧州市文联副主席、沧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、《无名文学》执行主编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先后在《河北文学》《北方文学》《当代人》《飞天》《芒种》《鸭绿江》《山东文学》《山西文学》《华夏散文》《法制日报》《天津日报》《河北日报》等全国各地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;长篇系列小说《无花果》被《法制日报》连载;已出版中短篇小说集、长篇报告文学《粉墨人生》《大爱若水》等文学作品多部,约300余万字;曾荣获第四届中国散文精英奖一等奖、《天津日报》小说大赛优秀奖多个奖项。
运河风韵——《理发馆》
——杨博
天空飘过一片铅灰色的云层,遮掩了多半个太阳,街道两边忽然变成了阴阳脸儿,——街北老槐树上的“知了”刚歇住声,伏在道南边槐树上的知了,便在阳光的映照下,“嘶——”地鸣叫起来,此起彼伏的声响,让人觉了夏日的闷热和躁动。


正是傍晌午时辰,街上很少行驶的车辆,也没有多少行人。柏油路泛了油汪汪的光亮,闻见了刺鼻子的沥青味儿。穿着塑料凉鞋行走在街上,脚掌被炽烤得热乎乎的,鞋底像是快要融化了。
街头东南边的拐角处,一座叫做“沧州饭店”的楼房下,迎街的理发馆敞着两扇木板玻璃门,屋内的火电匣子里,杨春霞正一板一眼的敎唱《杜鹃山》选段:“乱云飞,松涛吼,群山奔踊……”嗓音高亢而又响亮,隔着整条街巷都能听得见!


紧挨理发馆北侧是一家副食店。这家店和别的副食店不同:两间不大的门脸,店里不卖油盐酱醋、咸菜、鲜果,只卖些糖块、茶叶、咸西瓜子……屋里没有什么异味,很干净,也透着冷清。我每次去理发馆剃头,都先到这家副食店买好吃的,——买几块糖,或一包酸枣面(每次理发家里都多给一毛钱买零食吃)。


那个年代剃头有时还要排队。我时常嘴里含了一颗红糖块,坐在靠近门口的长条板凳上,等着挨个叫号剃头。
理发馆飘了一股子肥皂水味,几个剃头师傅穿着半截袖白工作服,都洗得干干净净,一尘不染。
常给我剃头的师傅,是一位白白胖胖的男人,姓楚。理发馆的人都叫他老楚(印象中他那时也就四十多岁)。楚师傅留着寸把长的平头,他给我剃的也是平头(那个年代的人大都剃平头)。楚师傅剃头时总爱绷着脸,很少吱声儿,一副严肃的模样。从镜子里看见他三个手指叉开着,轻轻按住我的头顶,他的手指让我感觉很温暖,也很老实。闭上眼睛听见推子在耳边“咔嚓咔嚓”响动,仅一忽工夫便剃完了,用粉扑往后脖颈扑些痱子粉,再用黑鬃板刷扫干净碎头发,齐活!楚师傅剃头的技术很熟练,他用的推子也不夹头发,洗头水兑得不冷不热,从不烫顾客的头皮!


除了剃平头、剪短发,楚师傅还给顾客剃光头、刮脸儿,——用一把锋利的剃刀,将顾客的头刮得光秃秃的,闪了油亮的光泽;脸也刮得挺干净,让顾客很满意。常见刮脸的老人斜躺在椅子上,眯缝了眼睛,不一会便打起呼噜,像是舒坦的睡着了。


楚师傅有一个徒弟,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,生得个子矮小,其貌不扬,而且还是个“结巴磕子”,说话口吃的厉害。理发馆的人当面就叫他二结巴(他大概在家排行老二),他也不急不恼,从不发脾气。二结巴说话挺费劲,嘴却很少适闲儿,每次剃头总听见他瞎“白话”。他好像知道很多事情,还常去理发馆对过的新华礼堂看电影(他和影院把门的人都很熟悉,从不花钱买票)。有一次,二结巴头天晚上刚看过日本电影《三本五十六》(那时这部影片不对外放映),他白话了电影里的镜头,眉飞色舞的,显了满脸兴奋相儿……过一会儿,二结巴不说话了,就边给顾客剃头,边随着火电匣子唱样板戏,——唱《智取威虎山》杨子荣的“穿林海,跨雪原,气冲霄汉……”唱《沙家浜》里郭建光的“朝霞映在阳澄湖上,芦花放,稻谷香,岸柳成行……”不知为什么,他唱起样板戏却不磕巴了,有板有眼的,挺像那么回事!二结巴给顾客剃头很快、很“麻利”,眨眼工夫就剃一个。他兑得洗头水也热,烫得人脑瓜皮生疼,还不敢吭声,——我每次剃头都躲着他。
记得当年理发馆还有个姓谢的女孩,生得白净脸、痩高挑个子(她穿了肥大的工作服就更显瘦了)。女孩不太爱说话,两只眼睛又大又圆,看人却总爱眯缝了,显得挺文静。她边给顾客剃头边听二结巴闲说话,一副很专注的神情。有时候,理发馆的顾客不多,她去隔壁副食店买包咸西瓜子,坐在长条板凳上,很悠闲地嗑了,听二结巴天南地北的瞎白话;秋天,天下起了濛濛小雨,她端着一只白搪瓷缸子,独自站在理发馆门口,看街巷过往的行人,看天空斜刮的雨丝,看地上飘落的槐树叶子,不错眼神儿地看好长时间,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……
日子一天天过去了。在以后的几年里,理发馆响起“嗡嗡”的电推子声,火电匣子播了刘兰芳的评书《岳飞传》、《杨门女将》。渐渐的,赶来理发馆烫头的女人多起来了。姓谢的女孩也烫了时髦的“元宝头”,脸变成了椭圆形。她整日忙活着给顾客剃头、染发、烫发,好半天都不说一句话,让人觉得更文静了。
只是二结巴总也不见消停,他给顾客剃头,老是心不在焉,不是将电推子拧得“哒哒哒——”直响,就是调台时把火电匣子调得“嗡嗡——”响起刺耳的交流声。
他站在那儿给年轻人剪留鬓角的长头发,穿了宽腿的喇叭裤,红格子衬衫,溜尖的皮鞋,显得挺洋气!他好像比先前更爱白话了,——说是要和别人合伙去南方做服装生意,赚大钱;还白话:我一个表兄弟倒腾电子表发了財,买了四喇叭的收录机,每天都听邓丽君、张帝的歌曲……他说这些话时很兴奋,脸憋的通红,嗑巴的更厉害了。
后来,我再去理发馆剃头时,就不见了二结巴的踪影。不知道他去哪里了。他剃头的椅子旁,换了一个留小胡子的小伙子。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很老实,他给顾客剃完头,就蹲到理发馆门口抽一支烟,吐好几个烟圈,一副闷头闷脑的样子……
记忆中的景象有些是模糊的。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理发馆火电匣子的声响,逐渐被街头的嘈杂声淹没了,街巷的理发店也显见得多起来了,只是剃头师傅大都换了年轻人,店铺也挂起“美容美发”的牌子。到国营理发馆剃头的,多剩下些上年纪的老人。再后来,街上的国营理发馆越来越少,像国营的副食店、浴池、照相馆、肉铺、粮站、菜点一样,仿佛不经意间,便在人们的视线中渐渐消失了。
这之后的多少年里,我在这个城市的不同地方,曾遇见过理发馆的几位师傅。一次是在离西河沿不远的一条街巷里,我偶然路过一家小理发店,隔着玻璃窗看见楚师傅正在给一位老者刮脸(这儿可能是楚师傅的家),他大概是退休后闲不住,在自家南屋开了理发店,凭着多年的手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。


还有一年夏天,我在一家大饭店门口,看见二结巴和一个年轻女子从饭店走出来,二结巴仍留着长头发,穿了一身白西服,戴一副蛤蟆墨镜,手里拎着“大哥大”手机;那女人长得又高又瘦,留着齐腰的披肩长发,也带一副墨镜,像个摩登女郎。两人挽着手,说笑着钻进饭店门口的一辆小卧车,绝尘而去!


而理发馆那个姓谢的女孩,这么多年我却始终没有遇见过,
——不仅仅是姓谢的女孩,这个城市的许多人和事,仿佛都在不知不觉中便淡去了,成了一道过眼的烟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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骏马,河北沧州人。河北省普通话测试员。朗诵著名诗人祝相宽作品《问酒》获河北省第二届优秀网络文化“五个一”作品奖。已有多个诵读专辑上传喜马拉雅平台平台。有作品在山东经广电台、德州广播电台播出。喜欢用心二度创作文人倾心的文字心声,以期把更多的真善美传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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