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运的青果

散文《幸运的青果》
——潘绍东
潘绍东,湖南汨罗人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湖南省作协全委会委员。小说见《北京文学》《十月》《天涯》《芙蓉》《清明》《长江文艺》《湖南文学》《创作与评论》等刊,多部作品被《小说月报》《长江文艺•好小说》《北京文学•中篇小说月报》等转载和入选“21世纪年度小说选”。曾获第六届《北京文学》奖、湖南省第五届毛泽东文学奖。
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浓烈的文学氛围如同现在的wifi一样无处不在,爱好文学是个人爱好中最时尚的标签,也是走遍天下交朋结友的“万能护照”。我们一帮刚刚跳出“农门”的孩子,似乎也都怀揣着一个作家梦想,步入师范校园和从此鲜亮的人生。姜郁松先生——我们的文选老师,则像一个文学梦想的采集者和承包商。开学没多久,他就将班里的“文学苗子”遴选出来,成立一个名叫“青果”的文学社。青果么?现在当然又青又涩,但保不准将来会又大又甜呢。
他有点不按套路出牌。他的课堂上常常不见教材的踪影,替而代之的是《唐诗三百首》《莎士比亚戏剧》等等各类文学经典和各大文学期刊。他将许多陌生的唐朝诗人一一介绍我们认识,韦Wéi应物、王湾这些人从此成了我们记忆库中的永久存在,“上有黄鹂深树鸣”这样的意象日后常常成为安顿我们烦乱内心的良药。他逐部讲解莎翁的喜剧和悲剧,导引我们领略莎氏大厦的壮观、邃博和瑰丽,也让我们初识了三一律、悲剧美学之类的高深术语。他可以挥霍两个课时给我讲述《十月》杂志上的一部名叫《白马》的中篇小说,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我们心中还飞奔着一匹纯然忠勇的白马,让我们活得不是那么猥琐和孱chán 弱。当然,考试他也不按常规——就考他的讲述内容,免除了我们面对趣味陈腐的教材的恐惧。他的激情盎然和神采飞扬,是那个年代我们眼中最佳的“绝对男人”;他磁性的声音和爽朗的笑声,是那个年代我们耳中最美的“中国好声音”。
当然他对文学社更多一份用心用力。他经常将队伍浩浩荡荡开进自己家里,任我们霸占桌子、椅子和他宝贝女儿的私人空间,动地震天地讨论稿子,热火朝天地划版面和刻钢板,并不时吆喝贤惠优雅的师母送来茶水和水果。为训练我们察人阅世处事的能力,他经常带我们去采风和野炊,甚至鼓动我们买来鞋刷和鞋油,周末去火车站举牌招徕擦鞋顾客——要知道,这可是千年古城岳阳擦鞋业的滥觞之作。我们刚出几期油印刊物,还没有人正式发表作品,他就张罗来学校各路大腕为我们开了一个盛大的作品研讨会,让我们享受了一回“主人翁”的荣耀,也拔掉了不少写作上的茅塞。印象最深的一次,是他带着我们几个男女社员在外面印刊物到半夜,宿舍门卫老头早已关门歇业,“小叩柴扉久不开”,情急中他血性大展,几脚便将房门踹开。这在组织眼里当然是违wéi规之举——听说他因此挨了处分,在我们眼里却是豪气干gān云的英雄义举——作为一个男人,危急时还真要有点无畏和担当。那几脚铿锵之音,很长一段时间都被我们津津乐道,似乎它不仅破坏了一个旧世界,更创造了一个新世界。
我们自己虽然青涩,但总觉得他是个能写出大作品的人。可他却自学起了法律,并声称他会去做律师——他说这是一个将来社会非常需要的职业。我们当然无法洞悉他的远见,只觉得他有点匪夷所思——他那时已是学校里的“当红小生”,前途未可限量,而当时的律师就像我们“扮演”的擦鞋工一样——还是个无人问津的职业。我们毕业后不几年,便听到他“裸辞”去当律师的消息。后来,听说他过得颇为艰难。再后来,他越来越“发达”了,竟拥有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——他做到了他想做的,而且正一路缤纷步入佳境。我有时在想,这是不是他给我们上的一堂历时最长的课?
快三十年过去,绝大多数“青果”成员与文学渐行渐远,也没有人成为又大又甜的“硕果”,但我们并不遗憾,甚至倍感幸运——因为有这样一位老师和这样一段经历,我们的人生底色因此变得多彩而明亮,即使生活普通平凡,但内心世界和精神领空多了几分自为和自足,少了很多苍白和无趣。这也许已经足够。

我要打分

您可能还喜欢...

发表回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