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叔

四 叔
作者:吴向明
吴向明,1962年生。中学语文教师,2011年因病退休。在与病魔抗争的同时,不忘用文字记录生活。
四叔今天凌晨四点安葬,坟茔筑于主峰大树峁山阳,背东北而面西南,座字为艮,面山为坤。从风水看,或许是个不错的地儿。但我却因身体原因没能亲历现场与四叔做最后的告别。
二零一六年冬天,四叔查出患有直肠癌中期,要治疗需做造口改道手术,考虑到这样的手术,太折磨人,而且成功率不是太高,保命的期限也不是很长,所以,四叔放弃手术,做保守治疗。其中家庭经济条件太差,无力支付昂贵的医疗费用也是主要原因。
四叔二十天以前病情加重,几乎不能进食,喝点水就呕吐,当时我又得远去西京医院做第六次化疗。临行前,我因为家里做了点土活刚完,接到医院通知,就急急忙忙的走了,未能与四叔见面。在医院的日子,度日如年,天天寻问四叔病情,知道四叔将不久于人世。
这次化疗,要做全面体检,再加上又是周末,相对以往费时,历时五天。出院后,第二天我就想回家,但感觉眩晕,手足麻木,加上又是天气寒流,所以未敢动身,就在西安住了两天。
四月九日,我踏上归程,因为住家偏僻,交通条件受限,一路辗转,幸有朋友帮助,到家时已是深夜十一点。第二天,便去四叔家看望,医生给输完能量刚走。四叔见我来了,很是高兴,强打精神,垫上被子,坐立起来,和我交谈,寻问我病情。我们互相安慰,开导,中心话题当然是生死。虽然我们面对死亡都很坦然,但求生的希望,始终没有放弃。四叔知道自己大限之期在即,给我叮嘱过一些关于他家的后事,然后鼓励我要坚强,要积极配合治疗,注意饮食,注意休养,少干体力活,争取努力活下去。说“你和我不一样,你上面还有老人……”四叔只读过四年书,学习成绩也不好,讲不了更深刻的道理,但他对于做为人子,对老人应尽的赡养送终的义务,却讲的非常明白。
也许这番叮咛与安慰,是四叔在经历过白发人送走黑发人的极度痛苦之后的经验之谈。
二零零七年春天,爱子外出打工,在石炭井小煤窑租赁屋不幸煤烟中毒,两天后才被同乡发现,人已奄奄一息,后虽历经两个月的抢救治疗,但始终处于病危状态,从来没有清醒过。四叔在告借无门,力尽汗干之后,放手让爱子走上了不归路。此前,他们父子同时打工,又不在一处,阴差阳错,几乎一年没有见面。那时打工人没有手机,在那样的情况下,父子各走阴阳,做为人父的四叔,该是怎样的撕心裂肺和不尽遗憾呀。
四叔是二爷的次子,比我大一岁。我们生在同一个院落,一起玩耍,同一天上学,相互陪伴着长大。分田到户那阵儿,我们都是待婚的年龄。后来各自成家,生儿育女,日子过的都很艰难。我因为有一份“公干”,收入相对好点。生活中,我们互相帮衬,共同渡过了不少难关。分工基本上是,外交事务,四叔都很信任的交给我,我也义不容辞的当做自己的事来完成。农活上,重体力活,比如用人力拉粪,庄稼的打碾,四叔就把我家的活当他家的活来干。我们之间从来不知生分,在大事的处理上,我们互相依赖,心灵深处,从不设防。我们是叔侄,更是生活中的朋友和帮手。
庄稼人吃的是苦力,四叔最能吃苦,而且干各种农活都很在行,但四叔一生却末能因此而吃香喝辣,过上舒心的日子。
四叔病危期间,我和五叔陪过三个晚上,四叔神志始终清晰,在二十多天没有饮食的情况下,消耗的是自身积蓄的能量,我们之间有间断的交谈,四叔尚能用微弱的声音,给我们说一些事,动情处,痛哭,却流不出一滴泪。也许,四叔一生磨难,眼泪早已流干,或者说流在了心里。
四叔临终前的头一天晚上,我和小弟陪伴,十一点,我们发现四叔只进气不出气,我把脉,四叔体温冰凉,而且脉搏次数加快,我打五叔电话,不通。后来,四叔有了出来的气,胸腔起伏有了规律,我们询问,四叔说他好着。五叔回电话问他需要来不,我们放心的给报了平安,然后轮换稍做睡眠,我们也熬乏了。
三月初五,是农历二十四节气的谷雨,病危的叔父,没能越过这个节坑。五点钟,天下起了小雨,小弟有急事外出,我也要回家吃药,和四叔告别的时候,四叔面朝门口睡着。我说“四大你好好缓着,我要回去吃药,晚上再来看你。”四叔神志很清,而且很客气的说:“你回,把你害的……”。谁知,这竟是我们叔侄最后的诀别!
一夜未睡好,加上又是雨天,我吃完药,拍了几个雨景在朋友圈发了,就决定好好睡一觉,却收到小弟的微信,让我告诉五叔到他家陪伴。后来五叔去了,我父亲执意要去,我不放心,又执拗不过,好在雨已停了,又有三叔同行,就让父亲去了。我因为照顾家里就再没去。
父亲第二天早上回来,说四叔前天晚上拉在了裤子上,考虑我们两个是晚辈,诸多不便,就没告诉我们。我们丝毫未闻出异味。四叔呀,您已病了这个地步,还顾及脸面,替我们着想,宁肯自己受罪,也不吭一声给我们。四叔性格内向,不苟言谈,很多事都是能扛过的就自已扛,轻易不拖累别人。这件事,也正反映了四叔一惯的性格特征。
四叔生于一九六一年三月,属牛。按照我们当地的讲究,是败月,所以,把他的生日改在了二月初十。这件事,在我们陪伴他期间也谈起过,四叔说,对于他的真正生日,他也知道的不准确,好像是三月初十。我也寻问过伯母,伯母记不清了,我母亲说是三月初三。后来,阴阳先生在合定安葬诸事的时候是按三月初十定的。他离世的时刻是傍晚八时过五分。
四叔走了,走在绵绵的春雨里,走在谷雨的节气里。穷困一生,辛劳一生,坎坷一生的四叔,就这样带着不尽的遗憾与对亲人的眷恋,悄无声息的走了,走进了三月初五的雨夜
春雨绵绵,春雨绵绵,愿这绵绵的春雨,洗去四叔一身的疲惫与不幸,把一个五彩缤纷,富庶美丽的全新世界呈现给四叔。
四叔走了,永远的走了,他的命运多舛的人生,将永远定格在五十八岁的壮年。
四叔一生勤劳节俭,性情温和,无任何不良嗜好。早早就辍学务农,少壮时很有体力,十几岁就被多次派出做工,是生产队很看过眼的劳力。
四叔生有二子,也许考虑自己能力有限,怕给儿子说不全媳妇,或者考虑他的妻弟膝下有女无子,几经商议,最后决定与其做了子女上的交换,把二子过继给妻弟,取大名郑有贵,带回了女儿,取乳名吴小青。后来靠打工给大儿子娶牛姓改霞为妻后,并无欠帐。谁知天有不测风云,安稳日子刚过去一年,大儿子就在外出打工时惨遭不幸,以二十四岁之风华妙龄撒手人寰,留下一岁小女和十万元的欠债。欲哭无泪的日子,四叔面临的是儿媳的改嫁,家的破灭。唯有刚会学步的孙女是自己生的念想。最艰难的岁月,四叔以惊人的毅力总算走过来了,把对儿子的爱,加倍的倾注给孙女,再穷不穷孙女。沉重的债务,压的四叔喘不过气,身体也从此垮了。但为了把孙女扶养成人,四叔知道自己不能就此一厥不振,始终以沉重的脚步,走属于自己的坎坷人生。
二祖母离世后,按照风俗是要出“门告”的。门告上四叔却无子可率。我们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,把四叔已过继给人的郑有贵,在联系不上他本来的舅舅现在的父亲郑会平和本人郑有贵的情况下,由我和郑有财做主,把郑有贵又要回了半姓,四叔在他母亲的门告上率子郑有吴,总算了却了四叔后继无人的一桩心事。此举,因时间受限,与最关键的两个当事人未来得及沟通,于礼节上不够周全。也许,相关人心里不够舒畅,但彼时彼事,条件不允许顾及那么多。当时我和郑有财都表了态,责任我俩负到底。凑巧的是,我俩一前一后都患胃癌,都术后化疗,真是屋漏雨连绵,潦倒逢债主呀。但只要我们不死,这个责任负到底。
有幸的是郑有吴与妻白静很争气,生有二子,长子郑勇,已经九岁,次子吴文海,也已六岁。郑吴两家均后继有人,四叔在天也该瞑目。
四叔临终前,一再盯嘱他的丧事,要一切从简,说他因为穷困一生,给别人也没行多少情,送葬的人不会多,再加上郑有吴还要带三个孩子,媳妇又不辞而别,负担过大,能省点就省点。
四叔的遗愿,我与五叔已传达给小弟了,但小弟觉得过意不去,该准备的一切不甘落后于人,所以寿衣棺木,纸活酒席,置办的都不错。我在埋怨小弟不遵从老人意愿,铺张浪费,心疼他的钱的同时,对于小弟郑有吴的男儿气概,大加赏识。人,最关键,青山在,不缺柴。愿小弟能肩负起家庭的重担,未来的日子,蒸蒸日上。


遗憾的是,四叔丧葬期间,我未能尽到一个侄儿应有的孝道,临终我不在场,安葬我也没去。只正儿八经的点过一回纸,哭过一回。因为我熬不住,我要保存自己的实力。悲痛的场面,太伤情,太伤身体。为的是四叔的叮嘱,我上面还有八十岁父母,我要尽到儿子的义务,我要坚持到把父母送终。身患重症的我,不孝与失礼的表现恳请四叔在天宽恕,也请父兄叔侄,亲朋好友们见谅。
人生的路很短,四叔只大我一岁。一抔黄土,一堆纸灰,千言万语,身后万事,从此作结。人生轨迹,无论圆满扁平,终点一样,归宿一理。
愿四叔仙界万事如意,与爱子相聚天国,当为不幸中的有幸。
四叔安好,彼界无忧。
二零一八年夏历三月初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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