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朗诵《杀年猪》

杀年猪

作者:张学元
朗诵:香兰散人

《杀年猪》节选

一进入隆冬,便有一种此起彼伏的声音令乡村激动而忙碌起来。每当那鸡鸣从霜冻中撕破一丝明亮的缝隙,透过袅娜的层层薄雾,这山坳里,那坡坎下,便会有一阵阵刺耳的嚎叫破空而来,听那垂死挣扎的叫唤,也虽然有撕心裂肺的隐恻,但更多的感觉却是亢奋。

这时辰,路上的狗群仿佛是地里忽然冒出来的,它们交头接耳,它们摇尾相贺,它们的舌头尘上滴落着透明的唾液。就连枯萎的山野也一时明朗起来,依稀春天提前到来,天地之间,有一种蠢蠢欲动的心情。

一大清早,行走在乡间小路上的人们,虽然也畏首畏尾,然而,他们一边甩着鼻涕还一边哼着山歌儿,步履比赶集匆忙,面容是寒气包裹不了的喜悦。明眼人一看就晓得,这是杀年猪的行色。

杀年猪是农家的一件大事,除了临时的红白之事,每年也就一次,所以说杀猪是乡村的节庆,一户杀猪,全村快活。事先好长时间,当家人就要请人掐个好日子,讨个好兆头,图个吉利。同时,还仔细盘算一些请帮工和客人的细节。比方说,请谁来主刀?请谁来主厨?请谁来主事?还有奉什么档次的烟?上什么档次的酒?

临到杀猪的那些日子里,母亲喂食的心情日益复杂起来,猪食里的粮食一天比一天多起来,那猪草也剁得一天比一天细碎。每次提着猪食桶走到石槽边上,首先是一阵失神的凝望,然后就是一阵喃喃自语,如果这年喂养的猪比较温顺,母亲则是一阵惋惜;如果是一头调皮捣蛋的家伙,母亲则是一阵训斥,但绝对没有幸灾乐祸之意,更多还是舍不得自己日夜喂养的牲口。

第二天杀猪,头一天是没法安稳睡眠的。

小孩子盼过年,也盼杀猪。这种一年一度的企盼主要一饱口福,盼杀猪、盼过年主要是为了吃肉。除此而外,也还有些与吃无关的细节与心情,想来也快乐并幸福着。寂静的农家,一下子聚集了一群陌生和熟悉的人,而且有说有笑,几乎汇集了一年的轻松与快活;一桌丰盛的杀猪宴,大家推杯换盏,吃得天昏地暗,闹得生水起,即使过年也无此盛况;至于儿童,看杀猪的场面,是那时最盛大的娱乐活动。每当滚水褪毛之时,掌刨者总要吆喝一声:”拔鬃毛!”孩子们便也顾不得腥臭和烫手,抢先在猪顶脊上拔鬃毛,然后卖到小商店里换铅笔、练习簿或小人书。男孩子还有一个保留节目,那就是抢猪尿泡吹成气球样,仔细的孩子可以玩到来年。

在我看来,到了杀猪的日子,大人们的忙碌一般是通宵达旦的。因为有太多的事儿需要提前准备,像这样一年中少有的大事儿,又岂能有丝毫的马虎与轻率呢?

孩子们虽然已经睡在木床上,但眼睛睁得铜铃似的,厨房里的火彻夜不熄,灶膛里的柴火一直哗剥有声,水蒸气的香味像小老鼠一样到处跑动。

半夜三更,母亲、父亲或是姐姐,早已在厨房里静候那铁锅里的滚水了,生怕因为水的缘故而耽误了杀猪的时辰。其实,杀猪匠到家的时候,铁锅里的水往往已经属了无数回了。有时候,杀猪匠误了时辰,那铁锅里的水也不知道烧得多心焦。帮忙的人一般都来得早些,他们呵呵着阵阵寒气,跑进跑出,忙里忙外,仿佛是准备上演大戏的舞台,只等主角登场了。

杀猪是激昂的进行曲,每当掌刀者踏进东家大门的那一刻,整个屋场的气氛顿时激荡起来,掌刀师傅就是乐队指挥,那把明晃晃的刀就是指挥棒。看那磨刀霍霍的样子,虽说有些疹人,但却全是喜气。捉猪是第一个环节,一开篇就是高亢的旋律。杀猪匠在案板边操刀而立、威风凛凛。身强力壮的汉子甩掉手头的烟蒂,宣拳捋袖、摩拳擦掌赴向猪栏,那猪也似乎有所察觉,不停地跳动着惊悸与不安,待某人的魔掌伸向它耳朵、尾巴或者是大腿的时候,那一阵绝望的嚎叫也就宣告了引颈受戮的必然命运。过去都是用双手捉猪的,现在也有用绳子捆的,也有用铁钩子钩的,往往还未受刀就鲜血淋漓,这让那些养猪的人们多少有些不忍,也还有暗自抹泪的。

杀猪的那一刻是整个过程中的最高潮,当杀猪匠把把长约80公分的刀子捅进正在嚎叫的猪脖子里,猪的叫声骤然暗淡无光,仿佛一曲高昂的军乐突然休止。常言道:”白刀子进红刀子出”,然而在这太平盛世,也只有杀猪方能类推杀人见血、动手拼命的江湖恩仇场面。农村风俗,杀猪放血时极有讲究。如果刀面上没有沾血,预示主家将有丧事;如果刀面上血太少,预示主家多有疾病;如果刀面上血太稠,预示主家将有凶事;最好的结果是刀面上的血恰到好处、呈血花儿之状,预示主家万事大吉。同时,地上接血的盆子也有规矩。如果血都接在盆里,那就预示着主家聚财气,否则,预示不保财。所以,捅刀子的那一刻,家庭主妇往往放下手中一切要紧活路,盯住杀猪匠抽出来的刀子,或喜或忧,也就在顷刻之间。

……褪毛的猪,骑在大木缸上,又白又胖。倘若不看见那滩殷红的血,你看这躺在水汽里的肥猪,还真以为它在洗澡呢。那双早已关闭的眼睛,仿佛充满笑意。这时,帮忙的人们有了暂时的间歇,大家围着猪一边抽烟、喝茶,一边打赌预测重量与膘的厚薄,杀猪的高潮至此结束,接下来的节奏渐趋舒缓。

抽了烟,喝了茶,好一番插科打诨,帮忙的人们便又奋袖出臂,这时候,杀猪匠仍然是主角,等众人簇拥上来,他便长刀一挥,在左臂或者是右腿上捋一下,让那阵寒光掠过大家的兴奋,便从猪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。

脊背向尾部割割划开来。因为先前众人有关于肉膘厚薄的打赌,所以,我感觉,猪脊背并不是刀子剥开的,而是众人犀利的目光划开的。一旦肉膘的厚薄出现在大家眼前,主家养猪的成绩也就彰显出来,肉膘是对侍养的最好脚注,肉肥膘厚也是对主人最高的认可与奖赏。

破脊之后就是割头,血淋淋的猪头放进清水里,一盆红水顷刻荡漾开来,那白森森的长牙和木讷的舌头最令人心悸,所以,小时候,放有猪头的堂屋我们谁都不敢光临。

没有猪头的躯体被大家抬起来,用铁钩子倒挂在木梯上,杀猪匠麻利割下四个蹄子,便开肠破肚、依次掏出五脏六腑。这时候,又成了杀猪的另一个高潮,杀猪匠高吆低喝,指挥方遒,帮忙的人们手忙脚乱,紊乱之时,也难免有口角或争执,不过,一点儿因为忙碌而滋生的不快,还未来得急抱怨也就随风而去。

最脏的活儿是清理肠肚,即要把脏物粪便倒出来,又不能弄破肠肚,滴水成冰的天气,往往一大把鼻涕属和在臭不可闻的忍耐里,真需要好手艺和好心态啊。

最忙的人是挂肉的,杀猪匠三下五除二把一个猪剁成几十块肉,挂肉的人也就仿佛宫廷内传膳的太监。同时,剁肉的当儿,厨房里早已进入战时阶段,还未等肉挂完,厨房里肉味儿也就蜜蜂一般飞来飞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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