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(李广田)


李广田
偶尔投在我的窗前的是九年前的你的面影吗?我的绿纱窗是褪成了苍白的,九年前的却还是九年前。随微飔和落叶的窸窣而来的还是九年前的你那秋天的哀怨吗?这埋在土里的旧哀怨种下了今日的烦忧草,青青的。你是正在旅行中的一只候鸟,偶尔的,过访了我这座秋的园林,(如今,我成了一座秋的园林)毫无顾惜地,你又自遥远了。遥远了,远到不可知的天边,你去寻,寻另一座春的园林吗?我则独对了苍白的窗纱,而沉默,怅望向窗外:一点白云和一片青天。
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,李广田是以散文名世的,但他最初却是以诗歌创作步入文坛的。《窗》是《汉园集·行云集》中的一首,是李广田的代表作之一。
《窗》是一首情诗,抒写的是自己对已经失落的爱情的追忆与怀念。但是,细读全诗,我们却不难发现,该诗却没有一般此类题材诗作中所可能具有的愤然情调。诗中固然有失恋的怅然,但同时更有达观的超然,具有较强的哲理性。
本诗两个意义层面的并存使文本的意蕴形成了一个极具张力的结构,这一意蕴结构使诗作同时具有了两种色调不同的情思内容。一方面,它既有一般失恋诗所具有的阴郁与哀伤,另一方面,它又有着为一般失恋诗所少有的通达与深邃。这两种色调矛盾、对立的情思内容并存,其实也是李广田三十年代的诗歌创作中的一个基本特点。既流露了内心的哀伤忧郁又表现了对理想的执著。
在情思言说方式上,现代派反对直接抒情,要求以意象来表现情绪,追求情绪的客观化和朦胧美,因此,用意象、象征、暗示来表达抽象的情思,“意象抒情诗”就成了此阶段现代派诗人共同的艺术追求。在这首《窗》中诗人运用“烦忧草”“候鸟”“秋的园林”和“春的园林”等意象,层层设喻,间接抒情,把自己对九年前那位恋人的怀想、怨艾、谅解,自己因爱情失落所生的“沉默”、怅然之情以及自己对人生哲理的思索委婉曲折地抒发了出来。特别是其中的核心意象“窗”由九年前的绿色褪成了苍白,既暗喻了时光的无情流逝,也意味着窗内的“我”与窗外的恋人的隔绝和无法重合,因而兼有时间、空间上的双重含义,它的设置是非常精妙的。
另外,李广田诗歌受象征派影响而形成的这种情思言说方式相当现代、相当“洋气”,但其“言说”本身却又显得相当质朴、相当土气。这也是李广田此期诗歌的一个鲜明特色。本诗虽意象繁复、情思丰富,但语言本身却极其质实。这里的物象词汇(如“纱窗”“落叶”“土”“草”“园林”等)乡土色彩浓郁,土味儿十足;而状态词汇(如“绿”“苍白”“青青”等)和动作词汇(如“褪”“埋”“种”等)也无一例外地来自口语,显得相当地朴拙。
李广田早期不少诗章受新月派格律诗的影响,在音节、音尺的排列组合上,在节与行的构建安排上,都苦心经营、刻意求工。而此期的诗歌则自觉追求一种口语化的节奏、韵律,如风行水上一派天然。这种形式追求自然也标志了李广田对新月派格律诗的反叛和超越。如本诗中“和着微飔,和着落叶的窸窣而前来的,/还是九年前的你那秋天的哀怨吗?/这埋在土里的旧哀怨/种下了今天的烦忧草,青青的”这一节四行,由两个长句构成,它们运用的是口语化的反问法和叙述法,为了表义绵密,在中心词前后还采用了较多的状语、定语和补语,使之完全散文化。此外,为了强化这种口语色彩,他的诗歌在行尾喜用虚词,使节奏显得更加平缓低回,增强了平和的亲切之感。但语言的散文化也使他此期的诗歌不够凝练、精粹。李健吾当时就曾以《窗》为例指出了这一缺点。
总之,我们以《窗》为窗口来管窥李广田三十年代创作时,既不能以点盖面、以偏概全,也不能抹杀其自身本来具有的代表性。
李广田(1906~1968),散文家。号洗岑,笔名黎地、曦晨等。山东邹平人。1929年考入北京大学外语系,次年开始发表诗文。1935年大学毕业,回济南教中学。曾与北大学友卞之琳、何其芳合出诗集《汉园集》。云南大学副校长、主持学校日常工作(1952年),云南大学校长(1957-1959年)。1959年在党内反右倾斗争中,他被划为“右倾机会主义分子”,并由校长降为副校长。山东邹平县小杨家村人。1968年11月2日被迫害致死。

我要打分

您可能还喜欢...

发表回复